别烦米妮

蓝莲花

私设/OOC/全文17k

文轩祺鑫双线

没什么乐队知识的乐队文

 

 

 

2002年新年,马嘉祺收到一封情书。

 

他在重庆的新年比在河南的有滋味,炮竹入夜开始就响个没停,震得他厨房窗户上糊的半面报纸一抖一抖。外边有人喊,“嘉祺,好了没呀?”马嘉祺的声音盖过爆竹声依旧清脆,“好了好了。”熄了火把汤面舀出来,满满两大碗,不多不少。另外半面窗户沾着油腻和灰尘,倒同他本家的厨房一个样,令他晃了晃神。

 

马嘉祺本家在北边,屋里做生意起家,从他爷爷辈富了几十年。衣钵继承,本地的富贵家,不缺吃不缺穿,他生得清冷,学音乐也比人多点公子相。多金贵,从小捧在手心里大的,手心也差点捏死他。十四岁的时候他学人家到地下去打鼓,他爸知道了,当着面砸了钢琴,黑白琴键成了碎片,裂成尖口的刺刀,他爸说,你倒是有本事,就这样弹。

马嘉祺弹了,隔天又跑去地下打鼓。他和他哥不一样,一家两个儿子,他哥哥太乖,女娲捏人的时候全把逆骨给了他。

 

富贵不由人,记不得几岁时候他家里破产,母亲哭了好一阵,稀稀拉拉两三年最后还是卖房赔了钱,他爸却低不下头,拉着一家人打包南下。川蜀好地方,四姑娘山美得他忘记了家里长短,扒在车窗上说不出话,九七年重庆成了新重庆,他和爸妈在这里落了户,山城的月亮一圆就四五年,他跟丁程鑫认识也那么多日子。 

耀文不过来?

 

马嘉祺从厨房端面出来瞥了眼挂钟问。丁程鑫扫开满茶几的杂物,把遥控器抖进垃圾桶里面,说,他那酒鬼爸又喝倒了。

 

“耀文不去找,他爸又要在马路上睡个天光大亮。耀文说大过年的,吓着人出来放炮的小孩,这样不好。”

 

马嘉祺哦了一声,把面放下,看丁程鑫突然皱起眉头,左右扑腾了会儿,“我遥控器呢?”

他好笑,伸手从垃圾桶里拎出来。

丁程鑫傻眼,说,快洗洗!

 

 

两人吃面,马嘉祺奇怪丁程鑫怎么看宋丹丹都不笑,小品结束了电视机里还在鼓掌,他问他,这不好笑吗?

 

“我有东西要给你。”

丁程鑫从宽大的衣服里掏出一张皱巴的纸塞给马嘉祺,又继续吃面。马嘉祺摊开一看,问他给张报纸干嘛。丁程鑫说你仔细看看。

 

播到歌舞节目,红色的绸缎一挥连成一片。马嘉祺低下头去仔细看,半晌头都没抬起来。丁程鑫无语了,以为他没发现,靠过去指着报纸上黑色笔迹圈出来的字说,“哎呀,笨呐!”丁程鑫一靠过去就撞到桌面,面汤在碗里滚了两趟还是泼出来,马嘉祺赶紧抓起丁程鑫的手,差点全泼他手上。

 

阿程,我看得见的。

马嘉祺叹口气,拿旁边的纸给丁程鑫擦手。

 

丁程鑫也不动,把手放在马嘉祺手里给他握着。屋外头开始放烟花,马嘉祺抬头一瞥,看见丁程鑫直勾勾地盯着他,他眼睛尤其漂亮,半点没随家族里的刻薄。

 

马嘉祺在照片里见过丁程鑫的妈,他妈美得像小孩,跟丁程鑫尤其眼睛长得像。一方水土养一方人,一方人也分两种人,马嘉祺第一眼就从丁程鑫的妈眼里得到三分痛七分酸,他也总从他娘眼里得到酸痛,又与在这里得到的不是同一种,他立刻就知道丁程鑫的妈跟丁程鑫不是一种人。闹饥荒时候吃人的血从他外婆身体里流到他妈身体里,轮到他这反倒断得一干二净,十九岁的丁程鑫眼里滋生不出半点乌脏,倒是会勾勒四姑娘山顶上雪的形状。

 

马嘉祺!

丁程鑫以为他要装糊涂。

 

二零零二年,马嘉祺收到丁程鑫的情书,旧报纸上四散圈出一句话,丁程鑫问他,你要不要跟我耍朋友?

 

 

 

 

丁程鑫住的地儿就那么小点,刘耀文新年头一天就跑过来同他俩挤一起,天不亮马嘉祺给他开了门,三个人挤一张床上睡得四仰八叉。丁程鑫不知道,快中午了醒来发现多一人,揉着眼睛还看不清,懵懵懂懂问,亚轩回来了?

 

九七年跟马嘉祺一样来到重庆的还有宋亚轩,马嘉祺南下,差两个月份,宋亚轩北上。

 

九十年代广东蓬勃,在中国地图开出一条野花盛开的道路。宋亚轩在珠江水边大,江水柔情全分给了皮相,内里却不像脸蛋那样乖巧。沿海情歌缠绵,港话客语,跳舞的女孩子在男伴怀里瘫软,他在旁听得骨头酥软。内陆摇滚传来,正碰上他和同学逃课去舞厅最叛逆的时候,迪斯科放崔健新长征路上的摇滚和黑豹的无地自容,广播声音像南边城在中国地图开出条路一样从他心脏骨碌碾过,滚裂出一道没有形状的口子,里面烧着团珠江浇不灭的火,让他到重庆找自己的南泥湾。

 

刘耀文发出悲哀的小嗓子,“丁哥,是我!你怎么什么都宋亚轩。”丁程鑫认出刘耀文,隔着被子一拍他屁股,“说什么,搞得你不喜欢亚轩哦。”

 

丁程鑫力气大,刘耀文被他拍清醒了,吃痛掀开被子跑出来,往外头叫,“小马哥!”马嘉祺正刷着牙,全当听不见,继续吐掉沫子捧起凉水拍脸。

 

换丁程鑫和刘耀文洗漱,马嘉祺蒸热昨夜未吃完的年夜饭当早餐,也顶中饭,在厨房又听见两个人打闹,探了探头,见丁程鑫嘴巴里还叼着牙刷,箍着刘耀文脖子从厕所打出客厅里,无奈笑笑,说小心点。上升的蒸汽糊了玻璃窗户,像北边吹过来碎雪,马嘉祺面对着窗子忙,丁程鑫偷摸着进到厨房里,悄地到他身后,刚洗过的双手贴住他两颊。

 

“凉!”马嘉祺一惊。

 

丁程鑫做了坏事就跑,马嘉祺回过头去,丁程鑫又在客厅跟刘耀文闹起来。炉灶烧得旺旺,他脸上凉,心里却热。

 

吃饭的时候马嘉祺接电话,有人问他们去不去跑正月的演出,场子小,但新年给的钱比平常多。马嘉祺肩膀夹着电话,刚咽下一口饭,“我们主唱回家过年去了,演不了。”那头的人又说了几句才挂。丁程鑫夹了块青椒放马嘉祺碗里,问,“亚轩说什么时候回来?”马嘉祺刚想摇头说不要,丁程鑫又说,“我夹的你都不吃?”

 

“初七吧,到时候他坐火车回来。”马嘉祺看碗里的青椒,还是吃下去。

 

丁程鑫满意了,自己扒起饭来,边吃边说不能挑食,营养要均衡。刘耀文沉默得像寺庙门口的石狮子样,饭吃了两碗,菜一口没动,丁程鑫见了问,你怎么吃干饭?于是又夹菜放刘耀文碗里,“你也学着挑食啊。”

 

刘耀文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丸子,“丁哥,吃不下了。” 

 

宋亚轩年前回广东跟家里人过年,背个包赶火车,马嘉祺和丁程鑫送他,在月台上等到开车前十分钟,宋亚轩说,“算了,他不来的了。”笑着跟马嘉祺和丁程鑫说年后见,就上了火车。

 

火车开了后宋亚轩躺在铺子上,手机没了信号,下铺两个对床的大爷嗑瓜子嗦泡面,他戴上耳机无聊地睡过去,睡一觉醒了后那俩大爷倒是睡了,一车厢的瓜子壳,他从上铺爬下来找厕所。上完厕所以后拿手机出来,收件箱里马嘉祺给他发到家了联系,丁程鑫给他发新年快乐,还是没有刘耀文的。

 

“刘耀文是猪。”

 

宋亚轩生气,把手机又收起来。

 

他回家两天,刘耀文还是没有给他发信息。家里两个大人吵起来,吵得凶就开始摔东西,也顾不上他在不在,他躲进房间里锁上门,那声音还是穿过门板传来,他听得烦,开窗顺着楼房的管道爬下去。宋亚轩家里住二楼,爸妈从小吵到大,小时候没办法,只能在房间里用枕头捂着,稍微大点了,就学着电视剧里的人跳窗户,一回生二回熟,一楼阿嬷看见了问,“你屋企大人又吵啦?”宋亚轩说阿嬷你快关窗户,风大,冷。

 

他大过年跑到冷清的街上,花市前面剩几颗没人要的桔子树,就过去跟它们凑在一起。手机还是没动静,宋亚轩坐在阶梯上裹紧羊毛外套,缩成一团,脖子和下巴都躲进衣领子里,不知道是跟自己还是跟旁边的桔子树说话。

 

“小桔子真可怜。”

 

正月初一的风把宋亚轩吹傻了,他还是倔强着不回家,最后实在冻得受不了,跺着脚站起来呼了几口气,打算找个开着的店面坐,大人造孽,他委屈自己算什么事。临走的时候他又弯腰下来看那几颗桔子树,比来比去最终摘下顶上最孤零零那颗兜进口袋里。

 

宋亚轩走了两条街,开门的没有,放炮的老人小孩却见了不少。他绕开鞭炮和灰尘拐进另一条巷子里,走了几步路,看卖火车票的窗口开着,于是停下来。也不知道停下来干什么,愣了一会儿,感到憋屈,还是拿出手机打给刘耀文。

 

刘耀文帮着收拾碗筷,手机放在客厅响起来,丁程鑫让他去接,他抹了抹手就出了厨房,拿起手机一看是宋亚轩,一下子又顿住了。电话声响个没停,马嘉祺在厨房里喊他,问怎么不接电话。刘耀文没吱声,拿着电话去了阳台。马嘉祺奇怪,丁程鑫挨挨他的肩膀,看着刘耀文的方向说道,“青春期。” 

 

刘耀文接了电话,听见宋亚轩叫他名字,他认命了,刚要说些什么,“我不是......”

 

“吃不吃桔子?”

 

“什么?”

 

“我问你吃不吃桔子,刘耀文。”

 

宋亚轩站在卖票的窗口,红黑色的电子显示屏白天也亮着,他抬头看车程表。街道口的鞭炮炸响,电话那头刘耀文以为是他楼下有人在放,吓了一跳。

 

“吃不吃啊?”宋亚轩又问一遍。

 

刘耀文反应过来,“吃,吃。”

 

窗口里头有人上班,问他要买哪里的票,宋亚轩说,“要今天去重庆的票。”

 

 

丁程鑫遇见马嘉祺那年一样,刘耀文也遇见宋亚轩。

 

刘耀文从小听嘉陵江美谈,北京来的流浪歌手和本地人谈恋爱。流浪歌手美,首都的性格同这大陆腹地的泼辣好不一样,同江南水乡柔美又不一样。本地人二十几岁,家里有点小钱,没去过几方土地,看的电视剧多,倒是懂得怎么搞浪漫。见流浪歌手一次送花,二次送巧克力,三次就送了戒指。两人结了婚生了小孩,小孩就是他。

 

本地人恋上喝酒,骨子里是花的,让流浪歌手伤心。流浪歌手成不了家,身上最贵重就一把吉他,留给刘耀文,又去流浪。

 

刘耀文听他妈弹吉他唱歌长到十一二岁,只剩下一个酒鬼爸。认识丁程鑫的时候他正在被欺负,学校开家长会他爸又喝多,没人来,其他小孩说他没人要的小孩,丁程鑫大他两届,路过看见他被围着欺负,也不管认不认识,冲上前就打架。恰逢雨季,阴沟里的泥冲了个干净,打得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,额前发湿成油嗒嗒几绺,最后跑出来,都是鼻青脸肿。

 

丁程鑫为刘耀文打架,在这重庆多个弟弟。

 

大了换刘耀文为丁程鑫打架。刘耀文跟乐队的主唱打架,因为丁程鑫跟他打。

丁程鑫打架,因为马嘉祺打架。马嘉祺性子跟温水一样,丁程鑫头一次见他动怒,直接对着人鼻子就锤了下去。丁程鑫不能看他一个人吃亏,上去帮着一起打,打了才明白算是怎么回事,演出还有半小时开场,主唱说不唱了,被另个乐队挖了墙角。刘耀文拖着吉他来,看见自己两个哥哥跟其他乐队的人打在一起,也跟着打起来。真实的拳脚打出血腥,刘耀文和那跳槽的乐队主唱都流了鼻血,场子砸了大半,主事的把两个乐队都赶出去,谁也唱不了。

 

三个人拖着鼓和吉他在街边坐下,刘耀文捏着鼻子骂人,丁程鑫在中间,一下顾刘耀文,一下看马嘉祺,自己的嘴角还破着。刘耀文止住了鼻血,看一身的血渍,说去找厕所洗洗。丁程鑫看马嘉祺额头上的红一块青一块也不知道要怎么办,问这是不是要去医院啊。

“你怎么打这么凶?人家要走你就让他走,反正他唱也不好听。”

 

“他说你。”马嘉祺说。

 

丁程鑫一愣,“说我什么?”

 

马嘉祺后悔不该开口,又摇摇头。丁程鑫心里明白,问他,“说我还是我妈?”

 

“阿程,算了。”马嘉祺抓他手,“你别不开心。”

 

丁程鑫家在重庆,却跟他这外地来的没什么区别。

家里一个丁程鑫,一个阿姐,妈跟爸离的时候两个孩子一人领走一个。他妈不要姐姐,说男孩子比女孩子好养活,养丁程鑫,放羊一样养了几年,遇到个搞艺术的,打扮漂亮私奔去了外省,留得这麻雀大点的出租屋与他。传到别人耳里,丁程鑫妈就成了浪女,说丁程鑫也变得难听。

 

丁程鑫笑笑,“我有什么不开心的,他要说你让他说嘛,何必跟他打架,还打成这样。”

 

马嘉祺听不进去,只看他扯裂的嘴角,问痛不痛。

 

 

刘耀文走出去一圈没找到厕所,一身血招来个保安,问他做什么的。刘耀文不好解释,胡编乱造了几句是画油彩的颜料,问保安哪有洗手的。保安是个有闲情雅致的,听了说,“街头画家!我知道,是坐在那树底下画画的不?”

 

刘耀文瞎猫碰着死耗子样的点点头。保安又说,“你们画的好啊!”说完话又硬是多唠叨了几句才给刘耀文指路。刘耀文顺着保安说的走,没几步就听到广场上有人唱歌,唱得好,他听摇滚听太多,乐队里嘶吼着唱的,哑着嗓子唱的,有时候鼓声都盖不住,粤语平仄,唱起别有风韵,吸引刘耀文走近去看。

 

宋亚轩来重庆第一天就丢了钱包,去派出所登记,警察要他留电话号码等消息。他没地方住,像个流浪艺人一样来到公园唱歌,麦克风连着旁边的音箱,路人问他哪里来的,宋亚轩笑着答,“广东。”

 

广东来的,会唱粤语,唱一首千千厥歌听!

 

宋亚轩就这样唱起来,有人往他音箱里丢硬币,广东话,刘耀文听不懂,听不懂也觉得好听。这年他在乐队打架弄了一身血,转头在街边遇到了斯斯文文唱千千厥歌的宋亚轩。 

 

 

人上了年纪就喜欢嗑瓜子,宋亚轩枕着胳膊,看下铺总是嗑瓜子聊天的阿爷阿婆,他又上回重庆的火车。手机又没了信号,只好趴在床上看窗外,山川田地一帧帧略过像看电影胶卷,他花了眼睛,于是又拿出没信号的手机看收件箱。上火车前他给刘耀文发,来接我。刘耀文给他回了个好。

 

宋亚轩意识迷离,想到从前。记不得到底是十几岁,过了男孩的变声期,清脆里面又带点低哑,北上那年他第一个认识刘耀文,从刘耀文往音箱里抛两枚沾血的硬币开始。他被刘耀文吓了一跳,又看他背后背着吉他,以为在搞什么行为艺术,对他说,“把听我唱歌的人都吓跑啦。”

 

刘耀文带宋亚轩认识丁程鑫和马嘉祺,重庆的山和月亮都没见过宋亚轩,内地的听沿海的唱了一整晚。马嘉祺听丁程鑫对他耳语,说宋亚轩唱得好好,他看宋亚轩的眼睛,知道他和他们是一样的人。

 

“来当我们的主唱吧。”马嘉祺说。宋亚轩没来得及回答,就听丁程鑫也说,“来我屋里头住,不要钱,也不要身份证。”

 

他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要看看刘耀文,只看见刘耀文坚定地点头,“来吧,宋亚轩。”

 

郑州的鼓,南海的歌,两把赤裸的重庆吉他。一九九七年在新生地,回首望去是一整片大陆填不平的的创口四散落在每个人身上,只有唱遍崔健和黑豹,摇滚金子一样的十年日薄西山,最后叫他们享了十之一二,何以解忧,如此解忧。

 

唱到零零年新年,驻唱的场子里来了一支新乐队,同样是四个人,主唱是个姐姐,比丁程鑫都大一岁。那姐姐也从广东来,同宋亚轩亲近点,两支乐队唱嗨时常挤到一个台上,带得底下观众也嗨,直往台子上抛东西。刘耀文有次把吉他弦弹断了,宋亚轩要给他换弦,到台子后边看见丁程鑫抱着马嘉祺,又赶紧溜出来。乐队的姐姐问他怎么像个偷了东西的,他又连忙把人向外推,“姐,有老鼠,别进去!”

 

宋亚轩换了弦,把吉他还给刘耀文,稍微靠得近了一点。

刘耀文像块木头不说话,宋亚轩试探他,“你知道丁哥喜欢男孩子吗?”

 

刘耀文说知道啊。

 

“那你知道马哥也喜欢男孩子吗?”他的手还没挨上刘耀文的,刘耀文就站起来走了。

 

他搞不明白刘耀文生什么气,他在台上唱歌看刘耀文,刘耀文却看丁程鑫,可马嘉祺和丁程鑫的心思他一早看得明白,又暗自骂刘耀文是猪。

 

火车开进隧道里,宋亚轩在车上小声唱起南泥湾。九七年他走进重庆,层层叠叠的山峦说重庆啊重庆,山风撩起了刘耀文的头发,也化作厚重的叹息吹进他心。

 

 

马嘉祺陪丁程鑫到楼下放烟花,刘耀文在阳台看,他没心思玩。宋亚轩白天打电话来问他吃不吃桔子,他不明白是什么意思。中午打马嘉祺电话的是新乐队的姐姐,宋亚轩跟她说粤语,常不知道说到什么就笑起来,他听不懂,不知道有什么好笑。看宋亚轩很开心的样子,他不开心,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,也好像没个可耍脾气的理由。

 

宋亚轩帮他修吉他,修好了,跟那姐姐有说有笑地出来,转过头就问他知不知道丁程鑫和马嘉祺喜欢男孩子。他当然知道,心里却还是一惊,惊的不是说的那两人,倒像是戳中他心里哪个地方,于是又故作正常。

 

底下烟火滋啦滋啦,他的心也好像要烧起来。丁程鑫在楼下喊刘耀文,他有气无力地应一声,下楼去。

 

刘耀文蹲在路边,手上拿着一支丁程鑫给他的烟火,失魂落魄的样子招来马嘉祺问他怎么了。刘耀文不知道如何开口,马嘉祺却有些了然,问他,“关于亚轩的?”南边春暖花开,养出来孩子跟竹笋冒芽一样瞒不住东西。刘耀文的心思很好猜,耀文看亚轩,跟他偷看丁程鑫是一样的。

 

刘耀文知道马嘉祺知道了,刚好手上的烟火灭掉,他拿那只梗在地上划了几道,终于还是说,“马哥,我好像喜欢宋亚轩。”

 

“可是我觉得他喜欢女生。”

 

这下招来马嘉祺好笑,刘耀文不知道他在笑什么,只觉得苦恼。马嘉祺一只手搭上他的肩,另一只手学着他在地上划道子。沥青道路被他们一人一手划成花,新春里巨大的砰响引得两个人忽地抬头,就听见丁程鑫在远处喊他们名字。半山月亮上炸开大捧烟火,计算不出多少流明总归是照亮大路,两侧房屋黑成个剪影,窗户泻出的微光,倒是像温柔的,把丁程鑫包在中间。马嘉祺看着烟花,也看着丁程鑫。

 

“自己去问问就知道。”

他说完朝丁程鑫走去。 

 

 

刘耀文隔天起了个大早出门,出门时候丁程鑫听见动静醒了,睡眼惺忪问马嘉祺他去干嘛。马嘉祺拉他回去睡觉,照他上次那样说,“青春期。”

 

刘耀文到车站在路边买了几个包子给宋亚轩当早餐,火车站口的道路种着小叶黄杨,叶上堆着灰尘,风一吹又扬起,他接过老板递给他的包子赶紧捂进怀里要走,转耳就听到老板喊他,“找你钱!”刘耀文又回头,收好两个五毛钱的铜黄硬币。走过两步路进到大广场,整条道路的叫卖声和蒸汽都被丢到后面,比起他手上隔着一层薄塑料袋的热包子,有人的心好像才是刚从蒸笼里拿出来的,烫手,接不住,却还是要接住。

 

宋亚轩出了火车站,八点一刻,人潮差点把他兜里那颗小桔子挤扁,他看见刘耀文站在站口等,揩了揩滑落肩膀的包顺着就挤过去。两人见了面也不说话,刘耀文把包子递给宋亚轩,宋亚轩就边走边吃起来。走了段路刘耀文看他吃完了,开口问,“我们打车还是坐摩托回去?”宋亚轩把塑料袋揉成一团捏在手里说,再走走吧,消化一下。

 

正月车子可少,两个人晃晃悠悠走上天桥,底下车才开过一两辆。铁皮地板被两人踩过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,宋亚轩的手放在衣服兜里,电话响起来。他接了以后是他爸劈头盖脸一顿臭骂,刘耀文站在边上都听得清楚,骂完宋亚轩他爸又在电话里跟他妈吵起来,广东与重庆这么多公里,他却好像看到两个歇斯底里的人就在面前讲个不停。宋亚轩头大,一句话没说挂了电话又塞回兜里,嘟囔了一句,“烦死了。”

 

刘耀文问,你回来没跟他们说吗?

 

宋亚轩摇摇头,“懒得。”

 

一提起爸妈宋亚轩就会变得不太一样。刘耀文常想起宋亚轩在街边唱千千厥歌那晚,第一次见,他觉得宋亚轩这样的好像理所应当是沉在幸福蜜罐里长大的,不是甜蜜饯也是香饽饽,宋亚轩跟他可不一样。可他的直觉失灵,认识宋亚轩后他一次比一次觉得,宋亚轩和他是一样的,不是甜蜜饯,也不是香饽饽。

 

刘耀文拍拍宋亚轩肩膀,宋亚轩刚说没事,电话又响,他不耐烦接起来,“干嘛啊要?”电话那头传来马嘉祺的声音,“刚起床?怎么那么大火气啊。”

 

宋亚轩反应了一下,平复过来回话,“没,刚接我爸妈电话,给挂了,以为他们又打过来一个。”

 

“刚接你爸妈电话?你现在不在家吗?”马嘉祺问。

 

“不在啊,我回来了,刚到。”

 

宋亚轩转头看看刘耀文,问他,“你没跟马哥丁哥说我要回来吗?”

 

刘耀文也反应了一下,说,“我忘了。”

 

“耀文也在?难怪他起那么早出门,原来是接你去了!”电话里又传来丁程鑫的声音,他嘴巴里不知道吃着什么,说得含糊,宋亚轩听见马嘉祺说小心呛着,然后丁程鑫的声音又传来,“亚轩!有没有想我们啊?”

 

宋亚轩终于笑了,“想。”

 

“那快回来!”丁程鑫说,“我昨天晚上还梦到你嘞,没你我们歌也唱不了,回来我们唱歌去。”

 

宋亚轩眼里湿湿的,不敢眨眼睛,吸了吸鼻子说好。

 

挂电话以后宋亚轩的眼泪才掉下来,风吹来把他眼泪划过的那道吹得凉凉的,他把手机放回去,摸到兜里的桔子。“差点忘了。”宋亚轩把桔子拿出来,放在手掌心里给刘耀文看,“请你吃桔子。”

 

刘耀文接过来,桔子在宋亚轩口袋里呆久了变得温温的,他自己的手却冰冰凉。人在什么时候会变得有勇气,刘耀文的手托住宋亚轩的,握起,小桔子那么小一颗,又被包裹起来。刘耀文另只手抬起抹掉宋亚轩的眼泪,换来那双水灵的眼睛有些吃惊地望回他。他只是不想看宋亚轩难过而已。

 

“宋亚轩,别哭了,我们回家。”

 

 

场子过了年后挂上块牌子,老板是个搞艺术的,宋亚轩问挂个“无依地”做什么,实际上是问什么意思。“我一个外地的,来你们重庆可不是无依地?”听上去倒有北京口音,刘耀文听了默不作声,不知道想谁。这话被丁程鑫听了去又完全变成另个意思,也好猜,他满脑子都是马嘉祺。

 

“我一个外地人来你们重庆,你不得带我逛逛?”马嘉祺说。

 

他从郑州下来估摸有俩月,总是梦见来时候驾车路上看见的四姑娘山,顶上洁白一片,越往下越是灰拢。他醒来了偷偷到公用的阁楼看落灰的鼓,虎口阵阵发痛,后来想明白哪里是虎口痛,全是他心里作用。最终一天天不亮,他悄摸地把鼓搬下来,收拾了几件衣服逃开了家,他不能忍受心痛,更愿意让自己虎口流血。

 

马嘉祺找能打鼓的地方,找到这里,就遇到丁程鑫。丁程鑫其时用着刘耀文的吉他,他自己的拿去打蜡,刘耀文赶着这些天高考,在屋里啃书,场子里就他一个人。马嘉祺请老板聘他,打一曲钟鼓楼,老板说缘分呐,他就喜欢何勇。

 

丁程鑫在旁看着,想起前阵子来了个唱民谣的,刘耀文说要有个鼓手就好了,就缺个打鼓的了。他对马嘉祺一见钟才,喊老板,聘啊。

 

“你想去哪里逛?石板坡,解放碑,嘉陵江?”

到底是逛了个遍,丁程鑫想他看上去瘦,力气倒是不少,逛到夜晚才想起问,“你住哪儿啊?”

 

马嘉祺一个激灵锤了锤脑袋,“哎呀,忘找住的地方了。”

 

丁程鑫边听马嘉祺说边数着数,马嘉祺说不要太贵,不要太远,但是又不能太小,他还要放架子鼓,丁程鑫说哪里有这种地方,寻思了半天问他,你会不会做饭?马嘉祺在郑州常一个人,饭倒是做得很好,他点头。

 

丁程鑫满意地笑了,收起数数的手指头,“那你来跟我住吧,不要钱。” 

 

老板挂上去一块牌,四个人盯着发呆。刘耀文看了会儿背着吉他进去了,宋亚轩跟着也进去。丁程鑫还愣在原地,马嘉祺发完自己的呆,这会儿又盯着丁程鑫,他觉得丁程鑫又想伤心事,过去说,晚上去逛逛呗。 

 

丁程鑫回过神来。

“怎么突然要去逛?”  “我一个外地人来你们重庆,你不得带我逛逛?”

 

马嘉祺看丁程鑫,就像在看四姑娘山飘雪的山顶。丁程鑫听他这样说,笑起来,“少来,你都来四五年了!”

 

宋亚轩看刘耀文调吉他,那乐队的主唱姐姐过来问他接下去唱哪首,便随意哼起oh乖,问他这个好不好。宋亚轩点点头,回过来看刘耀文,又不见了。

 

他们上台,底下的人多也不多,照例占了半个场子,马嘉祺敲了一下鼓以示开始,刘耀文弹他妈妈留下的吉他,弦早换了三五八遍,那几根原始蜷曲的却还是被收在他房间的抽屉里。他侧着身子弹,看眼宋亚轩,宋亚轩头一侧,他以为他也看过来,这一侧又使他慌忙把眼神转在宋亚轩旁的丁程鑫身上。宋亚轩不知道后面的动静,他边唱边走神,难得想沿海边,却想起一肚子难受,现在的心情完全合适唱窦唯,oh乖给他唱得嗓子撕裂,唱片卡带样的疯癫,才唱得欢畅了。

 

无依地的牌子从老北京运来,用的黄铜和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贵重石头,白天返日光,耀得人眼花,有心人多问一句这挂的什么字,问过了后进到场子里喝酒,宋亚轩唱oh乖唱一半,听得人们酒也不必再喝,最后看清这块无依地,到底都聚得是些无依之人。

 

 

春天里丁程鑫的外婆打来电话,说他舅舅儿子满月,让他回去一趟。丁程鑫了然,过了二十就该给小孩红包,不过蹭他一份。他外婆底子里是重男轻女的,不待见他妈,他这外孙也带个外字,在老人心里跟外边小孩没什么两样,他才不去,一下给挂了电话。一个人到街边逛,天气刚回暖,厚重的露水从比他脸大的叶片上滴下来,像是东南亚的植物,也不知道在这里怎么养活,叶子脉络粗长向外边突出来,毛笔画上一样,一副生猛的活态。

 

早晨集市尚未有许多人,零零散散有在上货的,就听见货物从大车后箱拖动的声音,咚地一下落到地上,许不是什么易碎物,给工人翻转着滚到一旁,包装的黄皮都磨破两个角。丁程鑫从两辆大车子中间走过去,从集市过了多走会儿就看见江,嘉陵江。他走着停下来,在江滩上捡起几个石头,打起水漂。马嘉祺和宋亚轩这会儿该是还睡着,太阳也没出来,江水沉着一波灰绿,颜色比平日冷上几分。

 

那通电话打得他心烦意乱,昨天夜里梦见他父亲和姐姐,更睡不好了,早上出门竟是连头发都没抓。他不愿告诉人,只需要这样独自一个人的时候,什么也不做就好。

 

宋亚轩起来发现屋里除他一个人都没有,打马嘉祺和丁程鑫电话,在他们房间里听到铃声,又打给刘耀文。刘耀文前一个钟头才睡下,他爸撒酒疯闹了整晚才消停,接宋亚轩电话昏沉沉的,就听见宋亚轩说,“怪了,马哥和丁儿不见了。”

 

马嘉祺在坝上,底下江滩不长花,都开在了坝上,沿着水泥缝钻出来,见着光就可劲攀。丁程鑫出门很小心翼翼,但马嘉祺还是醒来,然后跟着走了一路。倒也不是担心他安全,丁程鑫那么叫人放心,就是觉得自己应该跟来,跟来却也不要叫他知道。

 

宋亚轩本要约刘耀文去看电影,知道他一夜没睡又没提,默默收起那两张影票。他洗漱完到厨房煮面条,等马嘉祺丁程鑫回来吃早餐,日头出了,抬头看见顶上半面大亮的窗户,又晃神。

 

丁程鑫把脚边的石头都丢完了才站起来,江面像翡翠开了光,马嘉祺静静地看他,一上一下两个人,浴在太阳里。

 

 

 

 

似乎是全世界都发现宋亚轩不对劲,只有刘耀文不知道,他们像面镜子,反过来也一样。

 

下大雨,从四月一直下到六月,马嘉祺丁程鑫商量要穿拖鞋蹚水,宋亚轩刚听说附近电线漏电了,两人只好作罢。在场子里,下大雨没人来,刘耀文抱怨鞋子都要发霉,另支乐队鼓手说鼓也要潮了,换来马嘉祺认可的点头。只有外面那块又是铜又是石头做的牌子被刷得越来越亮,晶莹剔透。那乐队的主唱姐姐打开窗户透气,风一吹,银针一样的雨点扎进来,她又赶紧掩上,“这天气见了鬼啦。”

 

她的鼓手笑说,“没准这雨下的,就不想让你回广东。”

 

宋亚轩听到广东便问,“回广东做什么?”

 

鼓手回答,“她啊,要回去嫁人了。”

 

刘耀文一下就去留意宋亚轩。他们那支乐队四人心照不宣,剩下另外四个人反应不过来,面面相觑。老板像是早知道,坐边上也什么都不讲。

 

一时无话。

 

终是老板大声说,结婚是好事怎么搞得跟要死了一样,叫他们坐下。刘耀文跟着他们挨着桌子坐下来,听乐队那三人和马嘉祺丁程鑫聊些东西南北。马嘉祺问,那以后谁和你们唱歌?他们乐队三个男生笑笑,最终一个人说,“她走了,我们也解散了。”那姐姐仍站窗户边,又把窗户拉开一条小缝。宋亚轩走过去,白话问她,“怎么之前没听你讲过的?”刘耀文瞥过去,雨声夹着白话好听的尾音,他哪个也听不懂。

 

“人都会噶嘛,轩崽,你慢点喽。”千言万语,仍有保留般地说。那姐姐不管飘雨了,把手伸出窗外去,沾了一整条手臂的湿,和宋亚轩靠近了一点,小声嘱他,“仲有啊,等我走佐,你偷偷话畀我们鼓手,我中意他好几年,索仔,咩都不知。”她回望过去,想看她想看的那人,却对上刘耀文的眼睛,再若无其事地转回来,又忽然郑重地说,“你不要像我一样。”宋亚轩心里一颤,看她又是一笑。

 

她看宋亚轩就像看从前,年青,什么都没有,就有一切了。摆手让宋亚轩去帮她买包烟。宋亚轩拿把伞,出门前背对着,手往脸上抹了抹,刘耀文猜到他是哭了。看他出去后自己也站起来,走到门边,却没有雨伞了。顿了顿脚步,旁边一簇火苗打起来,那姐姐嘴里含支烟,用手挡着风,好不容易点上,才甩了甩打火机,“淋个雨不会死。”后面仍是两张桌闲碎的话语,她这一句像是从没来过,转瞬逝在风雨中。却叫刘耀文听得清楚。

 

宋亚轩踏过窄巷的积水到商店,结完账要打伞,抬头看见道路对面的刘耀文。雨还在下,刘耀文像只落难的小狗,宋亚轩这会儿只能记得那句“你不要像我一样”,越看刘耀文越想哭。为什么一提马嘉祺和丁程鑫的事情他就生气,为什么总在台上看丁程鑫,害他半句喜欢也说不出。就这么把伞丢了,和对面那人一起淋起来。

 

刘耀文要过去,却看见宋亚轩对他说话,说的什么,被轰地一声雷盖过去,什么也听不清。

 

二十几岁下的雨,每一滴都那么刚好地砸心上。

 

乐队姐姐走了没多久其余三人也都准备回老家,宋亚轩才惊奇,他只知道那姐姐从海边来,却不知道这支队伍竟是一个本地人都没有。夏天不要命地来了,雨水变成疯的,落一阵出会儿太阳,又跟着太阳再落一阵。场子门前的斜坡上停着辆出租,要开往火车站的,最后一个鼓手要离开远方,宋亚轩叫住他,说完最后的话。那鼓手说不上吃惊,宋亚轩倒觉得索仔是骂错了人,看他摆摆手,要说什么又放弃了,只留句再会。

 

不知道谁总是给马嘉祺打电话,刘耀文总看见他在阳台上蹲着,也不知道腿麻,问丁程鑫,他回一句你管他嘞。刘耀文觉得他一定知道。赶在春天最后,马嘉祺和丁程鑫开始种花,切开蓝白水管的一半镶上泥土,总是下雨,水从房檐顺着直接滴进泥里,省了他们浇水的功夫。宋亚轩等很久,问丁程鑫,“丁儿啊丁儿,怎么都不开花。”

刘耀文小心地提起过,问宋亚轩那广东姐姐的事情,宋亚轩只摇头,说没有联系了,问他什么事情。又换刘耀文摇头。两个人坐在商店门口,趁着雨停出来买马嘉祺要用的葱姜蒜,回头又是一场雨把他们困住。“你伤心吗?”刘耀文问。

 

宋亚轩回问,“伤心什么?”

 

“那姐姐,她嫁给别人了。”刘耀文说。

 

宋亚轩想了想,不明白刘耀文问的是什么,顺着他的话回答,“嫁的人好,就开心,不好,就难过。不然为什么祝她新婚快乐?不快乐当然要替她伤心。”

 

刘耀文不言,宋亚轩看他这样,内心呼了口气,又开口,做好心理准备了似的,问“那丁程鑫以后一直跟马嘉祺了,你伤心吗?”

 

刘耀文心想他为什么要伤心,又想起前日他跟马嘉祺看电视,说国外两个同性才能结婚,他们这样只能一直谈恋爱。

“马嘉祺说他们结不了婚,法律不让结婚。”

 

他倒是替这两人遗憾,这话给宋亚轩听又被理解成别的意思,“丁程鑫那么好?”他说。

 

宋亚轩只想问,不想听回答。刘耀文脑筋想不多,听他这样反问才觉得奇怪,“你和丁儿吵架了吗?”

 

“我才不会跟他吵架。” 

 

等雨下小,两个人跑着回丁程鑫的屋子,厅里沙发上多出一男一女,宋亚轩吓一跳,看丁程鑫也在发愣,没人说话,他朝马嘉祺使眼色,口型问这是怎么,马嘉祺只微微摇了摇头。刘耀文的衬衫在滴雨,脱下来只剩里头一件白色短袖,他从后面戳宋亚轩的腰,宋亚轩反应过来,把手上拎的袋子给了马嘉祺,安静地又转头出去。

 

“丁儿的姐姐和爸。”刘耀文说,“不知道怎么来了。”他把衬衫上水拧干,外边雨停了,转头跟宋亚轩说,“今天到我家去吧。”

 

宋亚轩换上刘耀文的干衣服,他房间有扇竖式琉璃窗户,面上刻着彩色画,从房子里看不出什么图案,光不完全穿过厚玻璃板,成一团团柔和地挥散进来,与罗马教堂氛围一概。刘耀文住的跟铁轨临近,总先听到呜呜鸣声,然后透过琉璃看见火车长长一条影子,同僵硬的黑蛇一样被人拽了去,宋亚轩也见到一条黑蛇。

 

他从洗浴间出了看宋亚轩望着窗户发呆,问他看什么呢。宋亚轩说刚开过一辆火车。刘耀文拿毛巾擦头发,说这里每天开过好几辆,吵是真有点吵,又提桶晾衣服,是刚淋雨水湿了他和宋亚轩的衣服,宋亚轩也光脚踩到阳台上去。

 

“你怎么不穿鞋,”刘耀文笑道,“我家没拖地!”宋亚轩说不碍事,刘耀文又说不碍事也凉,又撵他回去把拖鞋穿了来。

 

“你爸怎么不在?”宋亚轩问,边从桶里拿起衣服挂在衣架上。

 

“喝去了。”刘耀文简短地答。

 

宋亚轩不说话了。

 

晚上宋亚轩又看到好几条黑蛇,他睡在靠窗床里边,刘耀文睡他外面。翻来覆去睡不着,想起问宋亚轩问题,说马嘉祺最近总接电话,问也不告诉,丁程鑫也不说。

 

宋亚轩侧背对着刘耀文,想起些事情,也是丁程鑫喝得醉呼呼才告诉他的。马嘉祺从家里出来,定期打个电话回去,顺寄点钱,虽都是重庆,但他家人反正找不到他在哪里,从开头的怒气转而越变越寻常,像是接受了。今年春天底开始他接的都是家里的电话,想也知道,他哥哥去年办的喜酒,过完今年生日他也二十五六,催他结婚。后来宋亚轩问马嘉祺,他不说话,在这里等同默认了。

宋亚轩想起那日醉酒的丁程鑫,自己的眼泪一下升起来,对着马嘉祺着急,“不行的。”

马嘉祺笑着,“你急什么?我不会结婚。”

 

宋亚轩转过身面对刘耀文,也不管刘耀文问的什么,自己答的他是否听懂,就说一句,“丁儿那么好,马哥会一直和他一起的。”

 

后来宋亚轩真睡去,剩刘耀文还睡不着,鬼使神差地一直盯着宋亚轩看,侧个身碰到宋亚轩的手臂。听他爸说这房子共七层,装的窗子全是琉璃的,要画宗教画,主人是个基督教徒,每周要去教堂做礼拜。他妈妈走了以后,刘耀文和他爸换房子住进这里的二层来,偶有一次被刘耀文碰见这房子主人和一个外国男人在楼梯上亲吻。他奇怪,基督教怎么不罚同性恋。

 

那琉璃上五彩的宗教画顺着光流下来照在床上,他不信宗教的,罚也罚不到他头上。他唯一怕叫宋亚轩知道。只得是偷偷的,靠近去偷偷地亲了宋亚轩的嘴唇。

 

 

丁程鑫爸回来,住在市区公寓里,待丁程鑫好,心里确实是觉得亏待了。那时间重庆信基督教的很多,他是信徒,圣经里说抛弃子女上不了天堂,他虔诚,因此胆战心惊,后来连做祷告都念叨自己儿子。丁程鑫看他父亲,做了正经生意,但稍微有点神经质,尤其说起宗教,便越觉得他奇怪,像走火入魔。他姐姐嫁了个好人家,过得不错。小时候是经常想念,大了后也时常做梦梦见,如今回来却不知道怎么接受,看他爸时不时送来些用品和钱,把他搞得一愣一愣的。心里想唯一的安慰,许是他爸是和妈离婚后带姐姐走的,是有缘由,不是丢他。

 

零三年过新年,马嘉祺丁程鑫没在一块儿,丁程鑫爸要他去公寓过年,马嘉祺的电话也响个不停,家里吵着要他回去。宋亚轩今年不愿意回广东去,说如果他们两人真不在,他一人在这过就行。丁程鑫说那多孤单,决定带今年不回广东的宋亚轩一起去他爸那里,说完他又没那么自信,他自己也没这样过过年,向来不是刘耀文就是马嘉祺陪着,后来再加个亚轩,几碗面就能搞定一顿年夜饭。如今跟他亲爸一起反倒有不自在,他没提,说出来徒添烦恼。他心里觉得不痛快,像是硬是要把碎了的镜子粘回去,粘又粘不好,七零八碎的,愉快不起来。

 

走前三个人去趟医院看望,刘耀文的年要在医院过,他爸喝酒还是喝坏了。其实宋亚轩是想要留下来,年这么长,刘耀文总会需要他。可丁程鑫那样说了,他又不好意思回绝,只好趁刘耀文和丁程鑫说话时跟马嘉祺撒娇,说自己其实不想去,人家好不容易团聚,他去凑什么热闹。最后拉拉扯扯,也总算是留下来。

 

马嘉祺几年来一直也不回家,十分偶尔回去一趟,一回去也没什么话说,想了想其实从前也一直是这样。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餐饭,在中国文化里,吃餐饭就笼统算一家人。他也笼统一餐饭,觉得没滋味。饭后给丁程鑫打电话,打了两三个不接通,写了条短信刚要发出去就接到他打回来。

 

“怎么刚才有事啊?”马嘉祺听到他声音就带着点笑意。

 

丁程鑫语气跳脱,“你别提了马嘉祺,”他叫马嘉祺的名字末尾总带点向上扬的音调,“我姐带了个朋友回来,说要介绍给我,刚把人送走,快给我吓死了。”

 

“太惨了吧。”马嘉祺故意说。

 

丁程鑫不上去,背靠着路灯杆子,“想死吧你,取笑我。”

 

“那你也取笑我,我妈要我正月初一去相亲。”马嘉祺说。

 

丁程鑫愣了愣,语气低下来,“马嘉祺,太惨了吧。”

 

“阿程,”换来马嘉祺一声笑。

 

“马嘉祺,”丁程鑫截断他的话,“我这里月亮好大。”

 

马嘉祺抬头,他父母家住高处,确实抬眼就望见大又圆的月亮。从前他在郑州,从地下打完鼓回家,凌晨一两点,知道他爸等着骂,觉得好生无趣,就直接坐在大场坪上,看月亮看到天明。那时候起他养成发呆的习惯,来重庆后丁程鑫问他怎么总看月亮不说话,他却也说不出原因。丁程鑫觉得他心情不好,拉着他在江边就跑起来,“马嘉祺,看我们谁先跑到月亮那去!”

 

马嘉祺红了眼睛,望着月亮对电话那头说了句,“丁程鑫,看我们谁先跑到月亮那去。”

 

 

刘耀文见到从台北来的人,傻了眼。他爸却不惊奇,问刘耀文认不出来了?他爸躺床上一动也不能动,一说话又要肚子疼,硬生把刘耀文的情绪堵了回去,使他赶紧给他爸找药。来的女人安静站着,宋亚轩隔着刘耀文爸的病床与她面对,着实不知说什么,一同丁程鑫爸来出租屋那天。

 

她穿着英式风衣,灰色围巾垂下右边的,另一段塞进绕在脖子外的一圈,宋亚轩看她很苍白,总觉得哪里奇怪,她带着黑色的毛线帽子,贴着头皮,原来是没有头发。看宋亚轩在看她,她便微笑一下,宋亚轩觉得自己不礼貌,回笑了一下,不再看了。

台北来的人,是刘耀文的妈。

 

医生说他爸的胃被酒泡烂了,晚期,救不回来。前段时间他爸打唯一一个电话,通向台湾,然后就来了她。他爸和妈都年轻,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,仿佛不在乎往事似的,也许又是因为即将病死,一切都不太重要。刘耀文爸也注意到她的头发,她不在意地把帽子取下来,是光头,说,生病了。

 

他爸突然泄了气一样,叹出一口气好长的气,四十岁的将死之人,看开了的东西又一下晦涩起来,他爸在床上,两只眼睛往眉中心挤,好半天只说出一句,“怎么你也生病了呢。”

 

年过到尾巴,马嘉祺丁程鑫两人回来,听宋亚轩说了情况,也一时无言。宋亚轩到阳台上收衣服,那蓝白水管里的种子开不出花,许是雨水太多,泡死了。春天雨水多,生老病死,刘耀文爸没过得了春天。

 

办了丧礼,刘耀文身旁宋亚轩陪着,守灵时刘耀文才落下滴泪,宋亚轩说你可以哭的,刘耀文靠他肩膀上,“好累,哭不出来。”宋亚轩便让他一直靠着。刘耀文难过,却是因为本来以为没那么难过,不论是他爸走也好,亦或者是妈回来。

 

他妈妈在重庆多住一个月,刘耀文又说,再多住一个月,他妈妈就一直住到夏天。去看他们四人演出,这晚仿佛大家都有诸多心事,醉了不少。她对刘耀文说,真的要回台北,她在那里治病。刘耀文是听了她说这话才喝醉,他问他妈,一个人吗,他妈说一直都是。

 

马嘉祺丁程鑫还有宋亚轩三人坐在另外的桌子,又是一年。丁程鑫真喝醉了,从马嘉祺总接家里电话那阵开始他就总是喝酒,马嘉祺知道的,不知道的,宋亚轩倒是全知道。他不愿意看丁程鑫这样,“丁儿,丁儿,你早醉了,别喝了。”拿下他的酒杯。丁程鑫把杯子举高,宋亚轩夺不过来,对马嘉祺说,“马哥,你要劝劝。”自从他知道刘耀文爸是喝酒生的病以后,他就担心丁程鑫。

 

马嘉祺其实也喝得不少,但总归还比丁程鑫清醒,宋亚轩不懂,马嘉祺喝酒少的,好像是第一次见他喝成这样。“阿程,给我。”马嘉祺要拿丁程鑫酒杯。

 

丁程鑫倒不是真想给他,手举着举酸了,自然放了下来,刚好被马嘉祺顺走。他听见刘耀文问他妈,“一定要回台北去吗?”转头对宋亚轩讲,“亚轩,刘耀文有个秘密。”

 

宋亚轩全当他在撒酒疯,现在是他哄着他了,给他倒了杯水递上去。丁程鑫接过水,问,“你怎么不问我?”

 

宋亚轩一笑,顺着他,“好,什么秘密?”

 

丁程鑫喝了口水,还在嘴里咕噜了两下,“刘耀文喜欢你。”就这么直白地说出来。

 

宋亚轩顿住了。丁程鑫说,“你不信我?我从来不骗你的。”

 

“他迟早告诉你。” 

 

宋亚轩偏过头看马嘉祺,马嘉祺默许似的点点头。然后刘耀文在后头一喊,“我送我妈回去,等会儿回来。”

 

宋亚轩不敢回头。

 

马嘉祺说丁程鑫喝得太醉,先带他回去,留宋亚轩在这等刘耀文。沿场子外的水泥小路一直走,路灯光晃上泥板里的沙粒灰尘,有石英成分,一点点闪着晶亮,感觉天上漏条银河下来。马嘉祺把丁程鑫背着,尚留着一点清醒,不往斜坡上走,容易滑倒。边上一堆蔫儿吧唧的杂草,枯绿地垂到地上,压着中间长出的花朵抬不起头,成了星散的雏菊,生错了地方,在这吃汽车尾气。等着过马路,听见丁程鑫口袋里响,马嘉祺喊他,说电话来了。

 

“不接。”丁程鑫说。

 

“可能是你爸。” “那更不接。” 

 

待到铃声息了,又多走了段路。丁程鑫说,“我爸知道我们了。”

 

马嘉祺一愣,旁小卖部传来拉铁闸门的声音,天晚,收档了。他继续走路,丁程鑫继续说,“他说我们会遭天谴,自己上不了天堂,会害得人家也上不了,你知道他信奉基督的,圣经里说什么他就信什么。”

 

“你说他回来干嘛呢,可回来了我又不能当作他不回来,实际上哪有什么感情。”

 

那月色沉得好朦胧,前路什么也看不清,“马嘉祺,要是耀文真到台北,宋亚轩不知道要怎么办,他肯定也喜欢耀文,俩傻子。”马嘉祺不了解台湾,这时候想若是告知家里他和丁程鑫的关系,他爸也许会打死他,丁程鑫和他爸实际上哪有感情,他和他爸呢,其实仔细去想,也要令人难堪,他妈呢,会找到丁程鑫,像电视里演的,说你们分开吧,一把鼻涕一把泪。

 

“嘉祺,有人能上天堂,我们呢,我们能去哪里?”

 

马嘉祺动了动喉头,“台北也许不错,丁程鑫,我们要不要到台北去。”

 

 

刘耀文回来看见只有宋亚轩一人,走近去,宋亚轩刚把电话从耳朵边拿下来,刘耀文问他,“你家里打的?”宋亚轩背对着,又因为电话里讲的,没注意他回来,吓一跳,才点头。刘耀文拿酒瓶子晃了晃,约剩下一个底儿,又问,“喝这么多?”

 

“小马哥和丁儿喝的。”宋亚轩答,“回去吗?他们已经回去了。”

 

刘耀文点头。

 

这底下的道路绕山脚一圈,无依地在前又在后,下了一阶短梯,终是走到看不见那三个字的牌子了,宋亚轩才问,“你妈妈怎样?”

 

“睡着了,生病的人睡得快。”刘耀文说。

 

叫宋亚轩跟他到台北去,他心里一直盘算。开口问道,“你觉得台北怎样?”没等宋亚轩回答,自己又在心里否认,外加羞愧,他算什么人,什么人也不能抱有这样的期待,宋亚轩有家,他家在广东,台北算什么地方。

 

宋亚轩问,“真要到台北去了?你和你妈妈。”

 

“她病了。”刘耀文简短答,“台北是她治病的地方。”

 

宋亚轩无话了,好久后,“什么时候走?”

 

“尽快吧,她药也吃光了。”又走了一阶短梯,刘耀文站停下来,“我有话对你说。”

 

仿佛才一开口,宋亚轩却先比他说话,“不用说。”他看宋亚轩抱着笑,月亮从他身后映照上来,扫亮宋亚轩的脸庞,一前一后定着,“去台北好好生活,不要生病。”

 

仿佛永远是一前一后。

 

 

照常演出。马嘉祺晚到片刻,拿来四张票,他和丁程鑫,刘耀文同他妈四人一起飞台湾的。票面塞不进钱匣子,端着不知道放哪儿,宋亚轩说先放他那吧,刚好带了布袋。四张票到宋亚轩手上,他摸了摸,心头立刻浮起台剧里的建筑物和柔腻的腔调,那的人骂人都是啦啊啦的。忍着不去望刘耀文,始终盯着票面上的字,这样一来他也去台湾,将去,或去过似的。

 

最后一场演出。确实是最后一场,那老板还是一口不变的京腔,“缘分呐,我也要走,这就没人啦。”给四人结了最后的薪水,又坐下来闲聊,好像成惯例。也不问为何往台湾去,也不问为何要回首都,宋亚轩的理由倒是明确,他的家在南边,回去似乎是当然,更不必问。唱起蓝莲花,这去年发的歌,老板让他们少唱,不知什么理由,他们就真的只在这场子里唱过一次,那次马嘉祺把鼓敲破了,吉他弦也被弹断,宋亚轩才明白这少唱是什么意思。

 

如今不需要打鼓,他们四人头一回见这老板弹奏,同正规演出又不一样,宋亚轩跟唱起粤语歌曲一样,没了那歇斯底里的,也许因为这分别场景,多少酸痛。理想是一片浪潮,同中世纪兴赎罪券一般,他们算是把自己卖给了理想。

 

心中那自由的世界

如此的清澈高远

盛开着永不凋零

蓝莲花

 

宋亚轩最后走,丁程鑫的房子不卖,宋亚轩也觉得他是抱着能够回来的愿望。无依地搬空了,就剩那牌子挂着。马嘉祺的鼓带不走,放在丁程鑫屋子里。丁程鑫对宋亚轩说,“你要是想到重庆来,至少有个住的地方。”丁程鑫早前问宋亚轩为什么不跟着一起来,问了后看见宋亚轩无奈的笑容,一下明白了什么似的。去不去台北不是选择,在这土地上活,选择就是没有选择而已。

 

送去机场,已经上了机,最后刘耀文都避免看宋亚轩,宋亚轩同他很默契,一前一后。他在机上坐窗边的位置,现在想看也看不见了。宋亚轩仍在登机口站着,人流朝他拥挤,让他回忆起去年新年,也是这样凶猛的人潮。

 

刘耀文接宋亚轩的电话。

 

“我有话对你说。”

 

同那个晚上一样,只是换成刘耀文,几乎立马就张口,“不用说。”

 

“就一句。”

 

心中是无数个宋亚轩,最后定格在他像唱千千厥歌那样唱蓝莲花的夜晚,还是落泪。

 

宋亚轩说,

 

“刘耀文,我不会忘了你。”

 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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